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寒毒

關燈
寒毒

翌日退朝,太子喚譚怡傍晚時分到府上議事。

事情說罷,她正要告辭,一身紫衣的慕柒就利落的翻窗而入。

見人徑直走向自己,譚怡一驚,下意識的後退了半步。真是見鬼,早不來晚不來,偏偏她走的時候來,什麽意思?

慕柒見狀,得逞的一笑,轉身向太子靠去,待太子伸手捉住他不安分的手時又倏地回來看來,目光陰鷙逼人:“大人昨夜睡的可踏實?”

譚怡眼睫一顫,知道他是故意的,眸光微動,勾唇笑道:“多謝慕鏢頭惦記,本官睡得‘很’踏實。”

“真的?”慕柒故作吃驚,又有些陰陽怪氣道:“哼,也難怪,若被人壓著睡一宿,怎會睡得不踏實呢。殿下您說是不是?”說罷,慕柒竟咯咯笑起來。

譚怡聽著那諷刺的笑聲,背脊一陣發涼,遂看向一直認真看書信的太子。

千辰靖聞言丟了書,擡頭看過來,黑眸中盡是淫邪,他興致勃勃道:“被人壓了一宿?譚大人這麽好的福氣,哪尋來的這等稱心如意的人兒,改天也送本宮幾個如何?”

譚怡壓下心裏厭惡,笑著拒絕:“讓殿下見笑了,下官府上的都是些粗脂俗粉難登大雅,入不了殿下的眼。”

“譚大人何必自謙,你沒帶人來,殿下也未曾見到,你怎知入不了殿下的眼?”慕柒很厚道的補刀。

譚怡唇齒微合,殺意漸起。

“是呀,譚大人莫要自謙,本太子相信大人你的眼光!”千辰靖色瞇瞇的眼充滿期待:“就這麽說定了,明晚本宮便要見到人。”

譚怡心下一沈,狠狠的瞪了慕柒一眼。媽的,讓她到哪裏去找人來遭這罪?

然,縱使心中厭惡至極,嘴上卻只得應下,作為太子寵臣和謀士,她不能拒絕這人的欲望。

可要她去何處找能將千辰靖這種情場老手壓於身下的奇女子呢?

正想著,千辰靖突然又道:“老二,你二人何時這般熟稔,竟連譚大人床弟之事都知道的這麽清楚?”

譚怡猛地一怔。

這人雖然好色喜功,更陰險多疑,但凡有一丁點破綻都會被他輕易發現,譚怡定了定心神,她需要冷靜。

千辰靖好奇的看著慕柒,突然又斜著腦袋看向譚怡,目光中充滿審視猜度。

譚怡正想解釋,卻被他喚慕柒的稱呼驚住,一楞過後,竟被慕柒搶了先機,先一步開口道:“這事,殿下若想知道,問譚大人即可……”

什麽叫這事?又憑什麽問她?有沒有搞錯?明明是他扯出來的問題……

再次盯上慕柒,此刻譚怡杏仁般的明澈雙眸中再無半絲柔和,全然一片清冷寒意。

慕柒一怔,瞇眼正要細瞧。

譚怡已將冷漠神情收藏妥當,恢覆往日猖邪之樣,任誰也看不出半分不妥。

繼而輕勾唇角,笑的肆意:“倒也不是什麽特別的事,只是前些日我受傷未愈之際,慕鏢頭擔心下官身體抱養無法替殿下辦事,便多次來看望下官。卻因管家遵了我命,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慕鏢頭拒之門外。昨日慕鏢頭突然造訪,便見我正……便是如此。”說到此,譚怡故意一頓,略有些害羞的模樣吞吞吐吐含糊其辭。

千辰靖恍然大悟,繼而轉頭去拉慕柒的手:“老二,可是這樣?”

譚怡聞言,亦跟著看向慕柒。

事情基本如她所講,只是被忽略的最後而已,可若慕柒多說一字,也必然結束不了這個問題。

慕柒懶散的眸光掠過自己手腕處,抓住手腕的大掌來回摩挲,他邪魅一笑:“大人說是,那便是!”

譚怡微微瞇眼,這混蛋,都不能好好的說話嗎?

千辰靖但笑不語,一手捉住慕柒裹覆玄鐵的手放入肚腹之前,一邊低頭繼續看各地官員的彩虹屁……

“好了,今日事情就說到這吧,眼下天色已晚,今日上京城不大安全,既然你二人相熟,老二便替本宮送送譚大人。”太子頭也不擡的道。

譚怡嘴角一抽,趕緊‘道謝’:“多謝太子關心。微臣就退下了。”

“走吧,譚大人。”慕柒不情不願的瞪了眼太子,抽回手往門外走。

譚怡不想與慕柒靠的太近,因此步子很快。

慕柒似乎發現這一點,寸步不離的緊跟著她不說,竟還故意湊近她身體:“譚大人身上可真香!”

此時天色漸晚,街上行人所剩無幾。

慕柒便更加放肆,幾乎和譚怡挨著,逼得她險些出手,實在忍無可忍地道:“我最後再警告你一次,最好離我遠點兒。”

慕柒微微一楞後,倏地垂下頭湊到她耳邊呢喃道:“這點距離你都受不了,日後坦誠相見的床幃大人可要如何承受?”

譚怡當即一胳膊肘打出去,慕柒吃痛躲開,不敢置信的看著他:“你打我?”

看著那道猙獰的疤痕毀掉的絕世容顏上露出委屈的表情,譚怡氣不打一處來:“打的就是你。”

慕柒越說越委屈:“你竟然打我?!”

譚怡白了慕柒一眼,卻突然擡手勾住正詫異失神的慕柒下巴,隨後捏住他下顎一點點拉向自己,直到雙唇幾乎要挨上時,譚怡清冷的嘴角忽然一勾,低語警告道:“慕鏢頭可仔細了,再敢靠我那麽近,下回可就不是打你了,哼……”

看著譚怡詭異而動人心魂的笑,慕柒一時失神,下一秒胸口就受了一掌,那掌力力道雄厚,他徑直向後倒去。

慕柒瞬間回神,立刻狼狽地爬起來,不可思議的盯著正整理著衣袖的人震怒道:“你故意的。”

譚怡擡眸,素淡的眉眼冷冷地掃了慕柒一眼,拍了拍衣袖,心情甚好:“沒錯。”

說完,優雅的轉身離開。

慕柒陰鷙的黑眸中瞬間充滿怒火,本想追上去,卻被撞倒的幾個公子哥攔住,鄙夷的發怒、抱怨、索賠……

已然沒入人群的譚怡,悠悠地回頭一掃那幾個不自量力的庸才,薄唇輕勾,消失在了人群中。

當慕柒解決掉那幾個礙眼的廢物追去,街面哪裏還有譚怡的半點蹤影。

*

無名山莊,原是玄莊上一代莊主墨邪的陵寢,後來墨邪無故失蹤,玄莊找遍天下也未曾發現半點蹤跡,是故這陵寢便閑置了。

後來墨邪的師弟滄墨繼位,便將陵寢改為了無名山莊。

他還從極寒之地弄回來一塊重如玄鐵的水晶棺放在主墓室內,也不知道是想在身殞後以保屍身不腐,還是為敬愛的師兄做的衣冠冢想時時悼念。

水晶棺冰寒至極,時時往外滲著寒氣,常人難以抵禦此地的寒冷,除過內力深厚之人。

因此除過滄墨,這座山莊沒有第二個人來。

直到譚怡的出現。

滄墨第一次帶譚怡來山莊,主要為了控制她體內暴走的真氣,卻沒想到無意誘發寒毒,二者碰撞激發,譚怡險些喪命,好在水晶棺的冰寒卻剛好將其鎮壓,還有治療之效果。

譚怡為滄墨最看好的手下,因此將山莊直接交給譚怡打理。

離開之前,滄墨抹除了邪墨二字。

譚怡覺得山莊該有個名字,但又一直想不到個貼切的好名字,遂隨口將之稱為無名山莊。

‘無名’二字傳入滄墨耳中,那個狠厲的男子並沒有說什麽。

譚怡便認為他是默許,就一直如此叫著。

無名山莊本不該有除過她之外的人來才是,即便是玄莊之人也不被允許進入,但今日,譚怡卻帶了一個外人來了這裏。

古墓冰室。

蒼穹頂下,依舊擺放著許多冒著白氣的冰塊,軟榻上一口不斷滲出乳白色寒氣的水晶棺中,一白衣男子靜靜的躺在其中。

他面色一時蒼白,一時黑紅。

長長的眼睫不斷顫抖著,眼珠在眼眶裏更是不安分的左右轉動,仿佛正遭遇著極致的痛苦。

一道淡藍色銀光在棺中來回游動,開始還能緩緩有序的流動,而在棺中男人臉色變得慘白至極時那藍光突然亂了方寸,變得雜亂無章,在棺中亂撞……

譚怡站在水晶棺外三步的距離,見狀,眸色倏地一沈,頓時提氣推掌揮開厚重的水晶棺蓋。

轟隆一聲,棺蓋重重落在圓形的床榻上。

與此同時,譚怡已經一個跨步靠近了水晶棺,躬身去扶棺中豁然睜眼的男子,隨後推掌於他背心:“凝神。”

男子聽了她的話,緊皺的眉頭一點點舒展開來,隨後面色平靜的疏導體力亂竄的真氣。

差不多一柱香的時間,男子一口黑血吐了出來,隱帶晦暗的臉上這才多了幾分血氣,他緩緩睜眼,露出一個寬心的微笑來:“好多了。”

譚怡也跟著松了口氣: “這冰棺雖然是個療傷逼毒的好物件,可冰寒之氣也容易認人心神不穩,稍有差池,不僅前功盡棄治不了毒傷,還會寒毒入體,加重傷勢。”

楚洛一怔,顯然有些後怕。

譚怡扶他起身,好奇的問道: “你剛才想到什麽了?”

若非是想到至關重要且刻骨銘心的事,憑借此人的定力絕不至於真氣暴走險些走火入魔。

一步跨出冰棺,楚洛搖了搖頭,神色有幾分疲憊,還有些許內疚,他說道: “沒什麽,只是一些陳年舊事罷了。”

譚怡瞅了他一眼,也沒再問,她一向都不是個愛刨根究底的人,對於被人的秘密,她願意聆聽,卻不喜歡打聽。只是道: “你的寒癥算不得多重,保養的也還不錯,加之你內力深厚,若是輔以水晶棺,想來要不到半年,身體即可痊愈。”

“當真?”

楚洛有些不敢信,自己的寒癥纏身多年,也看過無數大夫,卻都未曾斷言能痊愈,倘若真能祛除,那真是萬幸之幸了。

“當然。”譚怡扶著人往冰室外走,閑來無事遂問道: “話說回來,你怎麽會染上寒癥,在我的印象中,寒癥大多都是女子才會有,男子屬陽,陰陽結合後,寒癥即不治而愈。你內力深厚,不該有此癥才對。”

楚洛想到幼年之事,渾身開始忍不住的發顫。

譚怡以為是寒毒未壓住,忙詢問情況:“你感覺如何?要不再重來一次?”

楚洛搖頭拒絕:“放心我沒事,只不過想到幼年的一些舊事,有些難過。”

譚怡遂問:“想說麽?”

楚洛轉過來看住她,不答反問道:“忽然想對你說一件事關於譚家小姐的事,你可願意聽?”

譚怡皺眉,一時楞住。他染寒和譚家小姐有啥關系,該不會這家夥認出她就是與他對弈的譚家二小姐了吧。遂點頭好奇的問道:“你說你說。”

楚洛邊走邊道: “我十歲那年冬天,隨母親回到雲瑤老家為祖父慶祝壽辰,期間結識了當時雲瑤大戶時家小姐時知毅,我倆脾性相投,多次相約爬山游玩。那時我正在向小毅學習易容術,為了較量易容術的效果,我們易容成彼此準備回家找慕嬸嬸評判,結果回家的半路遇到刺殺我的人,小毅因此被當做是我遭遇刺殺,最後逼落山崖。後來我獨自下到崖下找小毅,才發現崖底有一寒潭,小毅也不見蹤跡。我尋找未果昏迷,醒來後便落了寒癥。”

他不過只在崖壁下呆了幾個時辰,就受了這麽多年的寒癥折磨,而小毅……

楚洛不敢再想下去。

“嗯?怎麽不走了?”

感覺到胳膊被人扯住,楚洛回身看,譚怡站在原地不動,臉色發白,雙目空洞,像是被什麽刺激到失了神。

楚洛反手握住譚怡的手,低聲輕喚:“心臺!”

譚怡倏地回神,看著一臉疑惑的楚洛,腦子有些懵。

“怎麽不走了,是忘記了什麽嗎?”

譚怡仍舊楞楞的看著楚洛,只見他嘴唇在動,卻聽不見他具體說了什麽,她此刻的大腦完全被在邊境營帳內做的那個奇怪的夢所占據。

她與一個少年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兩個黑衣人,那兩人如地獄閻羅一般舉著長刀要殺她,她只能拼命的跑,跑到了懸崖邊她才停下,她回身發現兩個黑衣人臉上露出邪惡殘忍的嘲笑,一步一步的朝著她逼進。

她看著身後白茫茫的山崖,再看看他們舉起的長刀,腳下一滑,摔了下去。山底的寒氣猶如巨浪包裹著她拉著她下墜,直到落入了一個冰冷的水潭裏,刺骨的冰寒瞬間化作一根根冰針紮進皮肉裏,然後逐漸擴散冰封,很快,她就沒了意識。

再醒來時,身邊坐著一個同她一般大小的少年,他說他叫阿域,在寒潭冬泳時看到了她,於是把她拖回了家。

阿域是個普通人,不懂得怎麽救她,於是去鎮上請來了一個白發老翁來,老翁用內力將她救醒,卻說如果要想她活下去,阿域必須跟他回玄莊。阿域猶豫了一下,回頭看了一眼茅草屋和木板床,堅定的說了四個字‘我跟你走’。

此後,他再沒見過天光。

原來,一切,竟是這樣……

“在想什麽?”見譚怡還在發楞,楚洛有些擔心。

聞言,譚怡猛地看過去,一時間心裏慌亂如麻,有驚喜,有委屈:“原來,是你。”

“什麽是我?”楚洛不明所以,只是撲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疏離,心瞬間有些慌:“心臺,你剛剛想起什麽了?”

“沒什麽,你繼續說。”譚怡深吸了一口氣,極力的掩飾住內心的異樣情緒,反手拉著他繼續往外走。

楚洛看了譚怡一眼,還是很擔心,但想了想,還是繼續道:“我被帶回宮後,就大病了一場,等病好後才知道,我大哥楚沅聲稱雲瑤時家要害我,遂帶人殺了時家滿門,除過被接回娘家養病的楊素僥幸躲過一劫。真相大白後,父親為彌補大哥所犯過錯,將大哥流放,又把時家從雲瑤遷來賦左,賜以譚姓,以皇戚之禮待之,並許諾西楚之後,必是譚家之女。所以,除非譚家親自拒絕,不然的話,譚家之女與楚家之後,必有糾纏。”

說罷,楚洛眸色深深的看著譚怡,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期待與興奮。

被楚洛這個故事震驚的譚怡失笑,原來,她,竟真是譚家之女。原來,譚家的一切劫難,皆因她來。

忽然,腦子裏浮現出譚夫人初見她時的震驚與欣喜,那雙似曾相識的雙眼裏真摯的笑容,慈愛的關心與疼惜,心臟開始劇烈抽動。

“母親……楚洛……呵……”

譚怡偏頭,楞楞的看著楚洛。

心極亂。

想哭,委屈,怨恨,還有不甘……

這都是些什麽因果輪回?

好不容易心悅之人,竟與自己牽連甚深。

一直折磨她的寒毒竟是因他而來,為救阿域又再次遇上他,還一不小心動了心,又莫名其妙的同他家有了婚約……

譚怡有些僵硬的松了牽住楚洛的手,苦笑的看著楚洛,不甘的搖著頭,一邊後退一邊道:“原來,一切,竟都與你有關。”

楚洛見狀嚇了一跳,試圖再拉她,卻被她給躲開了。

楚洛神色有些慌:“心臺,究竟怎麽了?”

譚怡搖頭,一雙明亮的眸子忽然朦朧起來:“這究竟是什麽因果輪回啊,幹嘛這樣對我!”

“心臺……”楚洛試圖再靠近。

卻被譚怡擡手叫停:“別過來。”

楚洛僵在原地。

譚怡淚眼模糊:“別,別過來。起碼現在,別過來。”

楚洛眉頭緊皺,臉色煞白,伸出的手僵在半空,聲音顫抖道:“究竟怎麽了?”

譚怡還是搖頭,深吸了一口氣,盡可能的讓自己情緒穩定一些道:“我想自己一個人待會兒,你先出去吧。”

楚洛咬唇,並不想走。

譚怡看他一眼,鼻尖更酸,並沒有逼迫,而是轉頭徑直朝冰室走去。

楚洛伸手想去抓,卻又收了回來,雙手握拳,定定站在原地,看著冰室的石門一點點關上,一動不動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